作退一步想工作法的思想内涵时代价值与实践运用

　

胡文照题写的“作退一步想”门额。 资料图片

在黟县西递村“作退一步想”法官工作室内，黟县法院法官联合人民调解员成功调解了一起民宿纠纷。 资料图片

休宁法院五城人民法庭法官正在巡回审判一起相邻权纠纷案。资料图片

　黄山区法院太平湖风景区人民法庭法官正在调解一起离婚纠纷。资料图片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法系凝聚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和智慧，有很多优秀的思想和理念值得我们传承。习近平总书记在安徽考察时强调，“要加强历史文化保护，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在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弘扬革命文化、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上协同发力，打牢社会治理的文化根基”“人民内部矛盾要用调解的办法解决”。习近平总书记的一系列重要论述，为人民法院传承和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法律文化、推动矛盾纠纷实质性化解提供了遵循。我们应将中华优秀传统法律文化与矛盾纠纷调处工作深度融合，发挥调解在矛盾纠纷化解中的重要作用，促进案结事了政通人和。

　　近年来，在黄山市委的坚强领导和上级法院的有力指导下，安徽省黄山市两级法院坚持和发展新时代“枫桥经验”，深入挖掘古徽州文化中“谦让和合”“以和为贵”等文化精髓，并将其融入执法办案全过程、各方面，推动形成“作退一步想”工作法。笔者拟从“作退一步想”工作法的前世今生、精神内核、时代价值和实践运用等方面进行研究阐述，力求为创新和加强基层社会治理提供些许实证样本和理论参考。

　　“作退一步想”

　　工作法的前世今生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其含义为作为正人君子应该做到看事情要细看前因后果，看得透彻明确，不可以有丝毫模糊；要学会用心聆听，耳闻心明，能辨别其真伪，不能含混不清；接待来者要温文尔雅，不可以冷漠；容貌要谦虚恭敬有礼，言语平和，不可以傲慢；与人交谈语言要诚恳淳朴，不得虚情假意；为人做事要稳重踏实，尽责应有敬畏之心，不可以轻率浮夸；遇事有疑应扪心自问和深入思考，不耻下问释疑解惑，不可得过且过，蒙混度日；遇有愤怒难忍之时应冷静思量，防有不测后果，不可鲁莽行事、意气用事；遇见可得利益，当思是否合乎义理，不可取之无道。

　　清道光年间，安徽省黟县西递村胡文照在任桐庐、淳安知县、开封知府期间，运用从“君子有九思”中所悟出的“作退一步想”治理地方，取得了显著成效。辞官归隐后，他将治理地方的心得用于教育族人并做到身体力行。修缮祖居时，他主动将阁楼后退一步，正屋墙角削去三分，以利四邻行人，并在门额上题写“作退一步想”五个篆体字，告诫后代子孙“裁直为圆、方便他人”的待人处事、邻里和睦之道。

　　2019年，在安徽省黟县县委和县委政法委的坚强领导和大力推动下，安徽省黟县人民法院联合黟县公安局、黟县司法局、黟县人民检察院等于胡文照故居挂牌设立“作退一步想”调解室，活化传承徽州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基因，寻找社会治理的源头活水和创意密码，创新推出“作退一步想”调解工作法。后经多方实践、细致梳理，逐渐提档升级为“作退一步想”工作法，并将其贯穿于矛盾纠纷化解全过程，推动谦让和合、慎讼息争在徽州大地蔚然成风。

　　“作退一步想”

　　工作法的精神内核

　　“作退一步想”工作法的内涵外延十分丰富。它是以“传承和弘扬徽文化为切入点，用‘作退一步想’启发人；以遵纪守法明理为着力点，用纪法情理交融引导人；以借古鉴今为关键点，用辩证理性思考教育人；以止纷息争为落脚点，用和为贵风尚感化人；以公平正义为根本点，用知进退境界昭示人”为内涵理念，以“听、理、借、劝、退、和”为操作规程，运用于司法实践的调解工作方法。该工作法实现调解的规范化、情理化，推动案结事了政通人和。

　　第一步“听”，即耐心倾听。调解的过程离不开“说”，但调解不仅是一门“说”的艺术，更是一门“听”的艺术。调解人员积极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仔细倾听双方当事人陈述，让人把话说完。通过充分尊重当事人的表达权，一方面是为了释放当事人因长年积累矛盾所形成的负面情绪、抵触心理；另一方面能够让调解人员获得更多的信息以及与当事人更深入交流的机会，发现并弥合双方分歧。

　　第二步“理”，即认真梳理。化解矛盾纠纷的关键在于根据不同案件类型和不同案件事实，准确分析争议焦点。“理”的核心在于以对立统一规律帮助双方梳理事实、辩证分析原因，找准问题症结，明确争议的焦点和案件事实之间的关系，使案件条理化、清晰化，为后续做好调解工作奠定基础。

　　第三步“借”，即借古鉴今、借力调解。一方面，调解人员在开展调解时，会带领当事人参观“作退一步想”调解室，讲解“作退一步想”的起源、背景、理念、意义等。借力“作退一步想”思想内涵，启发当事人对自己言行作出正确的评估判断，拓宽矛盾化解思路。另一方面，传承“作退一步想”注重多元教化、德法并治价值理念，广泛凝聚基层干部、乡贤、五老、代表委员等各方合力，促进矛盾纠纷就地化解。借力常态化府院联动机制，形成法院、公安局、司法局为主体，相关职能部门参与的“3﹢N”多元解纷机制，形成齐抓共管的大格局。

　　第四步“劝”，即主动规劝。这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调解人员将“作退一步想”工作法与家规家训、村规民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有机结合，引导当事双方寻求矛盾化解的有效途径。首先，从“作”上引导。无论当事人对错与否、是否占理，均做到“退一步想”，避免“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契合了徽州“吃小亏是福”的传统谦让理念。其次，从“想”上引导。引导当事人换位思考，既考量积极效应又考量消极风险，从而能“疑思问”“忿思难”，趋利避害。

　　第五步“退”，即引导退让。客观分析矛盾的因果关系，引导当事人换位思考，思己虑人，各退一步，以“谦谦之风”祛“好斗之气”。“作退一步想”的“退”，不是无原则地“退”。“墙角虽削去三分，但上方有棱有角，下方墙基仍在，意思就是‘上不让天，下不让地，中间让出三分和气’。”在调解过程中，工作人员会在法律、公序良俗的框架之内摆事实、讲道理、析利弊、商对策，不作“和稀泥”式调解，不搞单方无原则地退让，全面保护各方的合法权益，进而促成当事人自愿达成和解。

　　第六步“和”，即力促言和。调解人员在调解过程中灵活运用“情、理、法”，以情动人、以理服人、以法育人，引导当事人消除隔阂、达成和解，团结一致向前看。案件调解成功后，调解人员注重引导当事人双方共拼“合欢桌”，同饮“和气茶”，共签“和合”协议，并予以司法确认，当事人在满满仪式感中握手言和，真正做到既解“当下争”、更促“长久和”。

　　“作退一步想”

　　工作法的时代价值

　　“作退一步想”工作法是一种具有徽州特色且具有深厚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内涵的调解方法。人民法院找准徽州传统文化与社会主义法治文化、新时代法院文化的契合点，将“作退一步想”工作法贯穿于矛盾纠纷调处全过程，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传承发展了中华优秀传统法律文化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弘扬社会主义法治精神”“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华传统法律文化主张“天下无讼，以和为贵”，推崇的是人际和谐的社会环境。“作退一步想”工作法直观地体现出的礼让为善，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和谐理念的弘扬，映照了传统社会人与人之间和睦友好的友善精神，是古代传统社会弘扬美德义行、追求良好社会风尚的真实体现。人民法院创新将传统文化中的“谦让和合、豁达通融”与“无讼”“调解”等现代司法理念有机融合，形成理论与实践结合、继承与创新融合的一体化调解法，是“两个结合”党的创新理论在黄山的生动实践。

　　（二）创新发展了全面依法治国的路径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全面依法治国最广泛、最深厚的基础是人民，必须坚持为了人民、依靠人民。”这是推进全面依法治国各项工作的根本出发点和落脚点。调解人员在运用“作退一步想”工作法调解过程中，充分尊重当事人的意思自治，由当事人自己表达“退”的意愿，不为一方打压另一方，不强迫当事人接受调解意见，调解过程完全符合自愿合法要求，并在此基础上促使当事人双方及时达成和解，真正做到如我在诉、司法为民。“作退一步想”工作法通过调动人民群众和社会各方力量参与矛盾纠纷化解，引导人民群众加强自律约束、弘扬新时代道德风尚，进一步激发了其参与社会治理的主人翁意识，增强了其参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情感自觉和行动自觉。

　　（三）坚持发展了新时代“枫桥经验”

　　“枫桥经验”蕴含的“矛盾不上交”理念为当前基层社会治理提供方向指引。然而，传统意义上的纠纷解决方式，均是在矛盾纠纷产生后才提出解纷思路。相较于此，“作退一步想”工作法不仅侧重于矛盾纠纷的事后救济，更强调事中退让、事前预防，纠纷发生前即自让三分，以己度人直接避免纠纷的实际产生。更为重要的是，“作退一步想”工作法不仅仅局限于纠纷预防和解决，更注重礼让风俗的浸润灌溉，以此提高群众整体素质，实现社会平稳和谐。这些鲜明特质都是对新时代“枫桥经验”的继承和发展。

　　“作退一步想”

　　工作法的实践运用

　　2022年12月，黄山市委出台了《关于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深化拓展“作退一步想”德治品牌的实施意见》，不断丰富“作退一步想”工作法的实践样态，推动其从矛盾纠纷化解向地方立法、执法、司法、普法等领域拓展延伸，推动党员干部从“作退一步想”到“更进一步为”。

　　（一）聚焦“作退一步想”精神实质，推深做实“一件事”改革

　　究其根源，“作退一步想”工作法是一种维护公平正义、促进定分止争的解纷手段。黄山法院将“作退一步想”工作法融入执法办案全过程，引导法官在每一个环节做足服判息诉功课，努力用最少的程序解决“当事人一件事”。立案阶段，主动阐明诉讼风险、引导理性诉讼。审判阶段，最大限度缓解纷争，钝化矛盾，寻求当事人利益的最佳平衡点。执行阶段，敦促被执行人自动履行，鼓励申请执行人选择灵活手段善意执行，共同激励守信、惩戒失信。破产审判阶段，追求权益最大化保护，鼓励有财产担保大额债权人适当让渡权益，寻求财产处置的最佳方案。2024年，全市法院审判质效全部处于或优于最高人民法院确定的合理区间。

　　（二）做深“作退一步想”黄山品牌，打造基层社会治理新“枫”景

　　黄山市委政法委坚持和发展新时代“枫桥经验”，不断做大做强“作退一步想”市域社会治理品牌，努力将平安黄山打造成为著名标识。依托全市105个乡镇、745个村居、232个行业性专业性调委会、警民联调室、诉调对接室、律师调解室等，全市共打造“作退一步想”工作室（调解室）1100余个，配备村居法治副书记745名，专兼职人民调解员达1.1万人，每年化解矛盾纠纷1.2万余件。2023年，“作退一步想”工作法入选全国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试点优秀创新经验，推动黄山实现刑事案件发案少、矛盾纠纷少、安全事故少、违法乱纪少、越级上访少“五少”目标，助力黄山市成为全省唯一三捧“长安杯”的地级市。

　　（三）拓展“作退一步想”核心内涵，推进新时代“枫桥式人民法庭”创建

　　黄山法院认真贯彻市委部署要求，将“作退一步想”工作法上升为推动工作发展的方法论，向品牌要“作为”。坚持系统思维、强基导向，顺应新时代黄山城乡发展变化需求，主动把“作退一步想”因地制宜、与时俱进运用到新时代“枫桥式人民法庭”的创建过程中，以“作退一步想”促“更进一步为”，更好服务乡村振兴、服务基层治理、服务人民群众高品质生活。例如，安徽省黄山市屯溪区人民法院在人民法庭设立“逢事说法”茶吧和“逢四说法”服务台，每逢周四接待案件当事人，通过喝茶“拉家常”的方式，让有想法、有困难、有纠纷的当事人敞开心扉，真正把“郁闷”说出来、“怨气”撒出来、纠纷摆出来，确保群众的操心事、烦心事有处说、有人管、能解决。黄山市黄山区人民法院、黄山市徽州区人民法院、歙县人民法院、祁门县人民法院等法院针对茶叶、贡菊等特色农作物耕种时节性强、收获采摘时间短等特点，搭建午间法庭、茶乡法庭、时令法庭、延时法庭，不违农时、不误农事，把法庭开到茶园果园、农家小院、田间地头，打通服务群众的“最后一公里”。休宁县人民法院发挥人民法庭地处基层、贴近群众的优势，积极探索人民法庭参与执行工作，切实提升了执行案件的执结率。

　　（四）汲取“作退一步想”和合精髓，推深涉诉信访源头化解

　　黄山法院努力做好送上门的群众工作，用“作退一步想”和合精髓化解信访难题，既调“当下争”、更促“持久和”。注重从源头上防止信访矛盾上行，强化初信初访实质性化解，促成在第一步就以“退”为信访矛盾化解的“进”。注重从百姓的关切中找症结、看心病。2024年，全市法院化解五年以上信访积案22件。

　　（作者系安徽省黄山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